文史学者 龚静染
(接上文)1936年2月,孙多慈不胜流言蜚语的打扰,打算在暑假后不再教书,另觅工作。这封信颇为决绝,让徐悲鸿不安起来,且极为自责。这件事也成为徐悲鸿与蒋碧微裂痕加深的原因,他认为是夫人从中作乱,逼得孙多慈走投无路。悲愤之下,徐悲鸿再度离家,然后躲在好友、发明家沈宜甲的寓所,开始不分昼夜地作画,准备攒钱资助孙多慈。
4月,徐悲鸿卖画积攒了5000多元,准备拿出一半去收购孙多慈的画,其实就是暗中资助她,从中秘密张罗的是舒新城。当时,舒新城先是给孙多慈写了封信,投石问路,“告以有友人拟购彼之油画及素描,询其意见如何”。孙多慈有些生疑,毕竟她是一个刚毕业的学生,再有才华也难被人如此赏识,便写信问舒新城究竟是何人在买画。于是,舒新城马上同中华书局老板陆费伯鸿商量,以陆费伯湾之名,以“鼓励少年艺术家及促进文化运动” 为由来购画,以打消她的疑心。有了合理解释,孙多慈很快同意了此事,双方顺利交易。 此事让徐悲鸿颇为欣慰,在信中称“新城吾兄知我”。
此时徐、孙二人各在一地,已有很长时间没有通信了,孙多慈似乎决心割断联系,这让徐悲鸿很是伤感,“对于孙多慈半年不给一字,只寄红豆一枚,颇为伤心”。但红豆相思,也说明孙多慈并没有忘掉徐悲鸿,只是难以应付流言蜚语,心生逃避之意。
从1935年10月到1937年6月,徐悲鸿和蒋碧微的冷战一直在持续。1937年6月下旬,徐悲鸿先去安庆见了孙多慈,然后再回到南京见蒋碧微,与蒋的见面还是靠好友谢寿康劝说才达成的,可见夫妻关系并没有修复。就在七七事变爆发后的几天,徐悲鸿从南京来到上海,准备给孙多慈和她的同学李家应两人各1000 元,资助她们到比利时留学。而就在他到上海那天,即托舒新城代购了124英镑的旅行支票,“俟两人到沪代交去”。舒新城在日记中写道:“七时宴徐悲鸿、简琴斋(民国著名篆刻家-笔者注,下同)等于水上饭店。九时散,遇大雨。徐当晚去安庆晤其情人孙多慈。”
夜晚冒雨去见孙多慈,可见徐悲鸿心情之切,也许出洋留学是他们改变现状的一个契机,这样能暂时缓解矛盾,从长远赢得时间。但是,孙多慈并没有实现出国留学的目的,蒋碧微的阻拦起到了作用。当时,社会舆论是站在蒋碧微一边的,徐悲鸿和孙多慈的恋情与伦理道德为忤,这对于一个弱女子来说是难以承受的折磨。
既然没有出国,所买的票就失去了用处。 一年之后的1938年7月,徐悲鸿只好又委托舒新城,“将前代孙多慈所购之旅行支票百二十四磅之收据及来回信件,交亮伯转增奎(即徐增奎,中华书局员工)代为售出。因多慈赴比留学,被蒋碧微从中坏未获准,留此一时无用也”。
【苦恋无果】
不久,安庆失守,孙多慈一家辗转流亡到长沙,后又去桂林。其间,徐悲鸿与蒋碧微的婚姻走到了尽头。1938年7月31日,广西某报上有一则“徐悲鸿启事”,上说“鄙人与蒋碧微女士久已脱离同居关系,彼在社会上一切事业概由其个人负责”。
按说既然排除了障碍,事情理应会出现转机,但事实并非如此。徐悲鸿的好友沈宜甲拿着报纸兴冲冲地去见孙多慈的父亲,想促成这桩姻缘,哪知道碰了一鼻子灰,被孙父骂得狗血淋头。孙家的强硬态度仍然没有丝毫变化,徐悲鸿两头落空。
舒新城记下了1938年12月初在上海与徐悲鸿见面时的谈话内容,这也是徐悲鸿真实处境的反映:“孙多慈因安庆失守,曾全家至长沙,电彼由渝赴湘相见,并由彼(徐悲鸿)将其举家移桂林,且曾允嫁彼。但为其家庭所阻,后又发生误会至港,现则去浙之义乌,数月未通信云云。”(《舒新城日记》)
舒新城对徐、孙恋情的结局持悲观态度,说“此种过渡时代之风流公案,殊难有圆满解决之道也”。果然一语成谶,徐悲鸿与孙多慈最终没有走到一起,劳燕分飞。后来,孙多慈嫁给了比她大13岁、有4个女儿、时任浙江省教育厅长的许绍棣,而他们的婚姻跟李家应有关,这里面还有一段离奇的故事可讲。
李家应是孙多慈最要好的朋友,一起长大,一起读书,又一起在中央大学学画,她们俩都是徐悲鸿的学生。1938年3月,郁达夫受郭沫若之邀,从福州回到浙江丽水,准备把一家人接到武汉,去参加军委会政治部第三厅设计委员会的工作。当时,郁达夫有个朋友叫李立民,他来找郁达夫,说丽水形势危在旦夕,想请他顺道把自己的女儿-同带到武汉去投靠亲戚,路上好有个照应。李立民的这个女儿就是李家应。
在路上,李家应认识了郁达夫的夫人王映霞。王映霞回忆说:“我们从金华乘火车到南昌,一路上和李家应谈谈说说,并不感到寂寞。李家应也就和我渐渐熟悉了起来。”(《王映霞自传》)就在这个过程中,她们闲聊到孙多慈的情感烦恼,颇为同情,两人便商量给她当红娘,王映霞便主动介绍了许绍棣。
李家应到武汉后的第二天,果然把孙多慈的照片送给了王映霞,王映霞则马上寄给了许绍棣。十多天后,许绍棣才回应“可以做做朋友”,后来两人便有了书信来往,渐生情愫,而这一切徐悲鸿完全不知情。
徐悲鸿苦苦追求孙多慈十年未果,却因为李家应与王映霞的一次偶遇而彻底改变了命运,这不禁让人感慨不已。这件事彻底断了徐悲鸿的念想。在无望之后,早已破裂的家庭也无法挽回,他后来曾试图与蒋碧微重修于好,但遭到拒绝,最后不得不离婚,并于几年后的1946年娶了廖静文为妻,而此时的他也已走到人生暮年,仅7年后就去世了。对于与孙多慈的这段情感经历,徐悲鸿用“绝色俄疑成一梦,应当海市蜃楼看”来总结,实是道尽了一生情途凄凉。
徐悲鸿与孙多慈之彻底分手,反映在1938年12月初舒新城去香港时的一件事上。当日晚宴在桂园举行,徐悲鸿与出版人陶亢德一同前来,他将在重庆已画好、本拟送给孙多慈的生日礼物转赠给了舒新城。舒新城在日记中写道:“悲鸿并以其在渝所作寿韵君(孙多慈)之《牛及牧童》一帧,题款见赠。”这件事证明徐悲鸿与孙多慈的关系已彻底断裂,覆水难收。由徐悲鸿此举也可看出他内心的无望与决绝,为情所困近十载,付出太深,到此时也只能惨淡告别了。
之后的徐悲鸿并没有完全沉溺在个人情绪中,而是以艺术事业为重,他心中有民族存亡之大义在。1939年4月,徐悲鸿在香港举办画展, 大获成功,他将卖画之款全部捐给国家。舒新城赞叹他的义举,赞他为文艺界争了光,是真正的名士风范,“为文人生色不少”。
摘自《同舟共进》2024年第10期(总第436期)